喻棠

第十三杯夏日冰饮已经来临，伴侣和糖包皆有准备，请二位慢用。

上一杯冰饮 @茗叶玖清 

作家超 x 摄影师蔡

祝大家七夕愉快。

 

张超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视线，避过对面男人投过来的目光。

屏幕中的文档干干净净，只有一个题目而已。

四周静悄悄，角落里猫爬架上的动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，在无趣的氛围中又沉沉睡去。

他要在今天将这个故事结束。

 

张超在一个月前走进了这家咖啡店。

本来是新作品的筹备期，又苦于没有灵感，他决定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慢慢琢磨。在此之前的作品都是快节奏，像是已在弦上的箭，读起来令人热血沸腾，写起来却十分煎熬，一直是紧绷着的状态。那样的作品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来打磨，百炼成钢，厚积而薄发。主角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脱胎换骨时，作者也得跟着剥一层皮。张超疲于应付这几度虚脱的状态，把目光投向了故事性稍弱的轻小说。

无非是一些意识流的文章。坐在窗边要杯咖啡，看一看窗外的车水马龙，闻一闻空气里溢出的奶油香，这样消磨一下午就能写出不少东西。

张超又叫住了服务生。

不过天气还挺热的，就点冰咖啡吧。

阳光透过榆树枝叶间的缝隙，均匀细碎地铺在木桌板上。咖啡是冰的，没加冰块，只有一层薄薄的冰屑浮在表面，也许是为了保持口感，也不至于被冰得一激灵，让牙齿遭难。没有加入预定的伴侣和糖精，口味微苦，清爽又提神，只是相比年轻人喜欢的夏日特饮，有些普通了。

——我们的主角是谁？故事的主角。

张超一时间不知道该以谁的视觉来叙述。美食家？相当不搭边的设定。作家？不，那样会显得平庸，作家确实能写出华丽的文字，可他觉得这个人最需要的是一双会发现美的眼睛，那比天花乱坠般的赞美更加具有说服力。

有一些美，用语言是说不尽的。

他抬起头环顾四周，最后目光落在坐着靠近门口位置上的年轻人身上。

其实那人也没什么特别，薄荷绿色的短袖，浅棕色的短裤，正在擦相机镜头。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相机，和张超同款的冰咖啡，只是一旁的咖啡伴侣和糖精都被撕开了，不难猜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口味。

等镜头擦好了，那人用勺子搅了搅咖啡，之后把桌面收拾干净，开始给咖啡凹造型。目睹这一幕的张超只觉得有趣，手撑在下巴上注视着他。年轻人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，露出满意的笑容，脸上的三颗痣显得俏皮，眼睛很亮。他举起相机给那杯咖啡拍照，拍完了以后端起咖啡美滋滋地抿了一口。

张超看着他，忽然觉得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夏天，和这里的温和不同，是那种特别热烈，特别灿烂的夏天。

手搭在键盘上，半晌，敲下一行字。

或许，夏天不仅有烈日，空调和厚厚的空调被，还有冰糕，扬起的水花，很多很多的萤火虫。

咖啡馆少有嘈杂的时刻，即使是客流高峰期。

蔡程昱喜欢热闹的地方，拍人像的时候也爱往人流里钻。只不过偶尔需要醒醒神，空闲的时间就来咖啡馆坐一坐。这家店的装修还不错，是蔡程昱喜欢的风格，所以他经常来这里拍一些照片。多糖少奶的咖啡不是他的喜好，而是一时好奇的产物。

没关系，蔡程昱很乐于接受新事物。不过窗边那个男人似乎很喜欢那个位置，因为这已经是蔡程昱第三次看到他了，每一次都坐在那里，桌上端正地摆着笔记本电脑，手边是杯壁挂着水珠的正宗黑咖啡，腕上晃晃地挂着劳力士，穿的却又不是正装，他猜想他可能是上班族，也可能是自由职业。如果是自由职业，那说明这人要么家底很厚，要么很能赚。

“还挺俊。”蔡程昱又后知后觉似的，得出这么个结论。“我会拍几张的。”

“但不是今天，不是现在...我总会那么做的。”

年轻的摄影师怀念夏天，但也喜爱秋天的到来。会发现美的人眼光往往挑剔，却同样也都是包容的。有趣的是，我很愿意用这样前后矛盾的词语来形容他。也许当一个人模糊，陌生，无法捉摸时，人们就会为他套上各种各样的形容词。

这种朦胧的美感让我想再多了解他一些，虽然我并不知道会不会收到他的拥抱。

这一天天气并不是很好，太阳藏在云里，云压得很低，大概不久就要落下雨来。他兴致勃勃地拿着相机站在窗外的屋檐下，这个距离使我刚好能看清他。年轻人的眼睛一向是亮晶晶的，藏不住的鲜活气从他的身上迸发出来。少年感和稳重的气质结合在一起，这样的感觉在成年人身上是极少见的，不由得让我也有些羡慕。

雨果然是下了，阵仗还不小。我忙着关上窗户以免淋湿桌面上的物品，他却打开相机，大概是想拍马路对面大雨中的街道和树。等他再次进来的时候，头发被斜着吹来的雨丝淋湿了，裤脚上也全是水，他无声地笑着，随便点了一杯热饮，开始翻刚刚拍下的相片。

我想为了拍出好的作品，他不会在意裤子沾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泥点子，也不会在乎天气好坏，只是晴朗与否，这是职业素养和热诚的性格所决定的。

或许是受了影响，我的心也放晴了。

蔡程昱皱起眉头，抬头看了看窗边低着头敲字的张超，忽然想到一个点子。

“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。”

小方编辑给张超打了电话，说他的新作品反响还可以。

“你永远可以相信你超哥。”张超臭屁了一回。

“啥啊，装吧你就，回头火了记得请我们三个吃饭。”

“请，怎么不请，请你们吃油爆虾和火锅。”

张超跟方书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，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速冻饺子，走进厨房。锅里的水已经烧滚，正准备下饺子。

“行，就这样。”拿着手机实在不太方便，他准备挂电话。

“诶张超，还有件事...”方书剑犹豫道。

“你说。”张超把手机放在砧板上，解开速冻饺子的包装。

“你那个主角...是不是有原型？看你写的跟恋爱日记似的。”方书剑问他。

扑通。

带着冰碴子的饺子失手滑进滚水里，溅起很大一片水花，有几滴沾到他手背上，烫的张超呲牙咧嘴。

“怎么了怎么了？”方书剑在电话那头焦急。

“没事，烫了一下。”张超抓起剩下的饺子胡乱丢到锅里，也没管自己手上红了一大片。“我写的有那么差吗？小啦，格局小啦。”

他的心情随着锅里煮着的饺子一沉一浮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心情算不上糟糕，只像是什么忽然混乱了。就像一颗冰块投入烈火，往冰咖啡中倒入滚烫的糖浆。

“怎么会，才见过几次。我还没跟他说过话，也不知道他的名字。”

“这样啊...”方书剑恍然道，只是他没把话说全，就像他总有那样奇怪又不完整的预感。

张超再次来到咖啡馆时，蔡程昱不在。他来到窗边坐下，写什么都嫌不顺手。

“我当时为什么不去问他的名字？不然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尴尬。”

思绪乱飞间，时间也已经很晚，夕阳一下子投在他身上。张超转头向窗外看去，被天边橘红色的太阳迷住了眼。

那是我见过最为温和的太阳。它有一半都已经隐没在楼房下面，另一半还在空中挂着，颜色一半是温暖的橘色，一半又是热烈的红色。光也并不强烈，不会让人感觉到刺眼。此时已经不再像盛夏时那么热了，又是傍晚，晚间的微风仿佛也被它染上颜色，只是风是微凉的。

如果我有相机，我就要将这一刻记录下来。

脚步声没能让张超回过神来，只是几秒后，相机的咔嚓声在这间店铺里响起，只是声音太小，除了相机的主人，没人听见。

蔡程昱将桌面上的照片拖进一个文件夹里，重命名为“晴雨朝夕”。

一个月后，张超基本上写完了。

今天咖啡馆意外的拥挤，可能是长假的缘故，这个城市进入了旅游黄金期。

蔡程昱没有位置坐，所以坐到了张超对面。几次想搭话，却什么都没说。

他忽然很沉默了。

我对他说，我要离开这里。他抬头看着我，我第一次看清楚他脸上的三颗痣。一颗在眼睛下面，一颗在颊上，还有一颗在唇边。

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，所以我也总是什么也不说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可是我刚刚那样说完以后，他还是不说话。他怀里抱着相机，眼神一如我第一次见他时明亮。桌上的咖啡没有动，可能是不喜欢那样的苦味。

我说，我要走了。

他很认真地看着我，最后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，再见，祝你平安。

我们不该这样，我还没有真正认识他。张超想。他的手指焦虑地敲着桌面，却又不知如何开口。

气死人了，一肚子墨水关键时刻哑火，嘴都张不开。

他想起方书剑之前给他说过的“要相信感觉”。

他站起身来结账走了，我只望着他的背影。忽然桌面上有一个物件吸引了我的视线，那是他相机上的镜头，我认出来了。

我拿起那个镜头，起身跟着他出门去。

这或许是他拙劣的手段，但我对他的告别，又何尝不是呢？

蔡程昱忽然拉开了椅子，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，杯子里的咖啡已经空了，气氛一直很僵硬。张超敲下了最后一个字，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。

他看着蔡程昱从前台结完账，要了一份外带，从柜台上拿了一包糖精和一个伴侣，走到了门口。

故事结束了，他也走了。

张超合上电脑，也准备离开这里，却在余光一扫时怔住。

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镜头。

“我遇到他，于是想让他做我的主角，就是这么简单。”

“我们的故事从这里结束，也从这里开始。”

Fin.

下一杯冰饮 @关山点酒 

敬请期待。